實習生 顧 盼

　　畢業于重點大學的李宗熙，因不堪廠長一番嘲笑，一怒之下將廠長殺死。這個悲劇近日引起很多讀者和網友的關注。然而，記者采訪發現，“李宗熙殺人案”并非特例，一年來已有多起類似案件發生。這些案件存在著一些不可忽視的共性，主角都是畢業不久的大學生，行兇動機也都不是實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為何昔日的莘莘學子，邁出校門竟立刻成為“冷血殺手”？昔日天之驕子們的心理健康狀況不容忽視。

　　案例1：

　　別人吹口哨，自認是挑釁

　　外企白領捅死同事

　　去年12月25日下午5點，廣州市某外企的員工們正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這時，辦公室內的一名同事王某突然揮舞一把長約30厘米的水果刀，朝另一名同事藍某的胸部捅去。正當同事們目瞪口呆的時候，王某猛地拔出刀刃，對同事們說了聲：“*警”，隨后便留下倒臥在地、血流如注的藍某，冷靜地離開了現場。藍某最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死亡。同事們震驚之余，始終弄不明白平時內向寡言的王某為何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認為同事吹口哨是看不起他

　　王某今年26歲，出身農家，靠著自己的努力讀書以及家中省吃儉用考上了大學。畢業后在廣州某外企擔任產品設計工程師。據同事反映，王某平日不茍言笑，為人較為內向老實。王某在技術部任職工程師，其所在的辦公室與藍某所在的“品管部”同在一個相通的辦公區域。藍某經常喜歡在辦公室哼小調和吹口哨，王某對此很反感，認為藍某“噓噓”地吹口哨是看不起他。

　　去年12月22日下午，藍某因工作需要經過王某的辦公桌時再次發出“噓噓”的聲音，王某便警告藍某不要再發出“噓噓”的聲音。誰知藍某并沒有把警告當回事。王某此時心生殺機，將購買的水果刀帶到辦公室，放在了自己的辦公桌抽屜里。

　　殺人后冷靜離開現場

　　去年12月25日下午5點，藍某經過王某的辦公室再一次“噓噓”地吹口哨，王某很生氣，走過去質問藍某，藍某回答說“我并沒有得罪你”。王某更加生氣，甚至拔出水果刀問藍某“服不服？”在同事的勸解下，王某才暫時平息怒火，正當同事們以為沒事的時候，藍某說了一句話，令王某非常生氣，遂持刀上前刺了藍某的胸口一刀。刺傷藍某之后，王某也不想逃跑，最后在公司草坪上束手就擒。

　　案例2：

　　不堪老板訓斥克扣工資

　　剛畢業大學生縱火燒公司

　　今年1月4日凌晨1時許，正在某外企上夜班的員工們突然發現二樓半成品倉庫四周濃煙四起，防火噴淋系統水花四濺，于是趕緊拿起滅火筒撲救。經過及時撲救，幸未造成人員傷亡，但是該公司生產的一批手機外殼被嚴重燒毀。

　　經公安機關現場勘查，排除了電氣故障和外來火種以及自燃引起火災的可能性。經過慎密調查，公安機關鎖定該公司的員工張某有縱火的重大嫌疑。很快，張某就交代了其故意縱火的犯罪事實。

　　張某也是剛畢業工作的大學生。據他交代，案發當天其正在上夜班，由于工作繁重，人處于極度疲勞狀態，這時，他又想起自己在公司受到的不公正對待，比如被扣發工資、公司管理人員經常對他訓斥等等，心中煩悶不已，感覺壓力過大。于是，張某為泄私憤，借故支開同班的倉管員，并拿出身上攜帶的一次性打火機，點燃倉庫貨架上的物品，引起火災。

　　幸虧起火部位上方的水噴淋滅火系統自動啟動滅火，而其他倉庫的員工發現起火后也及時滅火，才未造成更大的事故。

　　案例3：

　　先被辭退再被指是小偷

　　大學生網管殺同事后割腕

　　剛走出大學不久的李某在網吧上網時被嘲笑是小偷，一怒之下捅死網管。李某殺人后曾到廈門鼓浪嶼投海，而后又買了鉛筆刀割腕。后來由于實在熬不住痛，才打電話報警自首，最后被廈門警方抓獲。

　　李某剛從青島某大學畢業不久，就讀的是機械專業。畢業前，他在淄博一家民營企業找到了工作，月薪1500元。不久，他辭掉了那份工作。

　　2009年，李某從山東到廈門，并在蓮坂一家網吧內找到了網管工作，月薪1000元。但沒干兩天，他就被辭退了，原因是專業不對。心里頗為不忿的李某于今年1月11日跑回網吧，準備偷臺電腦泄憤。但沒動手，就被當班的網管發現并報了警。民警趕到后，對其進行了一番批評教育。

　　1月25日晚，當李某再次回到網吧時，網管便嘲笑他是小偷。李某感到自己被侮辱了，更為生氣。第二天晚上，李某準備好刀具，又到了這家網吧。他一進門又遭到恥笑，氣不過的他立即與網管廝打起來。李某稱，打完架后，他準備離開，但網管又沖過來，將其按倒在地，這時，他便掏出匕首，將網管捅死。

　　案發當晚，李某跑到鼓浪嶼，心生內疚想跳海，但自殺未能成功，后來，他又用買來的一把鉛筆刀，在自己左手腕上割了一刀。疼痛難忍之下，他跑到一個電話亭，撥打110報警聲稱自己殺人了，要自殺。

　　警方趕到時，李某正靠在一棵大樹旁邊。見到警察時，李某開口就說，“我不想死，救救我吧。”

　　案例4：

　　業績考核不達標被炒魷魚

　　北大碩士生不堪壓力跳樓

　　近日，北大BBS上有一則追悼信：“沉痛哀悼2009屆畢業生袁健同學……袁健同學是我們商學院2006級經濟學金融學雙碩士班的學生……袁健同學的職業生涯并沒有一帆風順，大成基金公司計劃在2010年春節后實行末位淘汰制，袁健同學因此感到壓力并一直郁郁寡歡。3月2日，大成基金公司正式給予了袁健同學解聘的通知，3月3日，大成基金公司請袁健同學完成工作交接。在瞬間而至的巨大打擊下，袁健同學終于無法頂住內心的壓力和抑郁情緒。3月4日，他決絕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據了解，27歲的袁健，曾經的北大高材生，在大成基金公司從事研究員工作，因業績考核不達標，在今年3月2日被公司解聘，4日，袁健在深圳的居所，用跳樓的方式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本科就讀于復旦大學的袁健是北大匯豐商學院“北京大學經濟學-香港大學金融學”雙碩士項目的首屆畢業生。2009年畢業，袁健進入大成基金公司后主要研究電子傳媒。事發后，北大副校長海聞向很多北大學生發去的電子郵件，在表示沉痛哀悼的同時，也勉勵學生積極樂觀地面對困難和挫折，愛惜生命。

　　大成基金有關人士對此表示，“該公司在職員工均正常工作，并不存在傳聞事件。至于已離職員工或曾在公司實習的實習生是否存在如傳聞的情況，公司并不了解。”

　　競爭大找工難，現實不如期望，情緒得不到宣泄

　　大學生，誰來幫你跨越這些坎？

　　不管是之前報道過的殺廠長的李宗熙，還是上文提到的好幾個真實的個案，我們都無意于一味地指責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只是種種命案的發生，使我們不得不反思：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最困惑和最苦惱的是什么？是哪些不能逾越的坎讓他們走上了糊涂路甚至是不歸路？希望受訪畢業生們的心聲，還有大學老師和心理專家們的說法，能給年輕人一些共鳴或啟發。

　　大學畢業生的心聲

　　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困惑：

　　知識是否還能改變命運？

　　“2500元的起薪可能還算可以，雖然我不知道這錢能否夠在廣州生活。” 在3月14日剛剛舉行的大學生招聘會上，華農的畢業生明亮說道。他告訴記者，雖然自己早就已被“大學生賣豬肉”的新聞浸淫過，而且被老師教育了很多遍要“放低身段”，但是每當談薪水的時候還是會像車間工人一樣被壓價，就感覺很不爽。不少大學生都有面臨的矛盾，一方面提醒自己要從低做起，一方面又覺得社會地位如此之低難以承受。

　　教育從精英走向大眾，對于中國整體來說是與國際接軌的喜事，然而對于個體而言卻充滿困惑。“從精英到普工，有的學生難以尋找到銜接點。”根據華南農業大學的一項調查，在工程、食品、機械等理工科當中，超過七成的畢業生都是到一線生產崗位工作。

　　華南農業大學學生輔導員李傳玲認為，學校的教育要同社會的需求銜接，大學要有為社會培養“普通勞動者”的教育觀念，要強調對學生實踐能力的培養。

　　但同時，調整觀念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學校固定的培養模式、家長的觀念意識、學生的自我定位、社會的傳統觀念、社會對普通勞動者的保障力度等因素，都會制約學生對自己的定位。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觀念，即便是在大力鼓吹職業教育的時代依然根深蒂固。“一旦社會的現實擊破了定位的高端，學生往往會產生巨大的落差。正如李宗熙一樣，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只能當一線工人，可能是他行兇前痛苦的思考。”

　　“很多的農村孩子都堅信知識改變命運，貧困子弟不讀書固然沒有出路，但如今，農家孩子這條傳統上的上升通道已人滿為患，讀書的前景再也沒有那么明確了。在讀書與命運之間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接，很容易產生嚴重的幻滅感。 知識改變命運已經成為一種壓力和命運的賭局。”華工的輔導員張老師說。

　　就業嚴峻帶來的焦慮：

　　“名校畢業有經驗”成絆腳石

　　有數據顯示，廣東2010年有39萬大學畢業生，而在粵求職的畢業生飆升到60萬。在金融危機的激蕩下，一批就業新名詞出現在眼簾：“面霸、網申、蟻族、被就業、嫁碗族”，訴說著就業帶給這一代人的困惑。

　　日前，在中大舉行的一場大學生就業減壓活動上，不少學生前來取經。劉靜是廣州技術師范學院財務管理應屆生，她說招聘單位一開口就要求2年工作經驗，“我只實習過，上哪去找工作經驗啊！”她的希望就這樣在第一個招聘會上破滅。眼看離畢業時日不多，阿靜慌忙在網上投了幾十家公司，“需要工作經驗的要求也不管了。”

　　可是另一個問題又出現了，“他們看到不是重點大學，一下子就變臉了，根本不會給機會。”學校要求畢業生6月底撤出宿舍，家在清遠的劉靜要留在廣州就必須另覓落腳點。“我求職要求很簡單：包吃住，報酬可以降，如果不包吃住，2000元就滿足了。”

　　每逢接到面試電話，劉靜前天晚上肯定緊張，“會做夢，在夢里不停地跑，但就是跑不到終點，感覺很累，第二天就會打瞌睡”。舍友的工作多數是靠熟人拉關系得到的，“一個韶關的，一個佛山的，還有一個廣州的，都找到了。”而背井離鄉的劉靜在廣州找工作卻沒有門路。

　　情感困惑與房價的煎熬：

　　為買房娶老婆，跳槽成慣性

　　阿志是廣州大學的畢業生，來自湛江農村的他是家中唯一考上大學的寵兒。他從來都不用父母操心，善良陽光備受老師看好，大學時找到一位城市女生相伴，是不少學生眼中的榜樣。然而就業的崎嶇就如當頭一棒煎熬和改變著他。

　　快畢業時，阿志在老師的介紹下到了一所民校工作。不久，民校老總逃稅被抓，他由于與主管理念不合被辭退了。首次就業失敗讓他對自己高度懷疑起來，“我為什么會被炒，難道我的能力不夠嗎？”自己與現實社會的差距頓時出現。再就業時他到了民辦圖書批發中心工作，但是家族壟斷讓他看不到晉升的前景。

　　而恰在此時，女友的焦慮仿佛又給他一個耳光。女友在廣州一個不錯的單位工作，而他卻是“月光族”，還欠下一筆助學貸款。“媽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如果沒有房子以后肯定要分手的。” 女友的話讓阿志想到只有自己創業才能短時間賺到錢。近半年的時間里，他蝸居在大學城南亭村的農民居內，和朋友合伙搞充值生意，也做旅游、批發文具等，食無定時睡無安寢。不到3個月，業績沒有起色，合伙的朋友開始一個個地撤資。阿志賺不到錢還欠下一屁股債。創業失敗后，他又選擇進了保險公司。“做保險經紀一開始可能很辛苦，但是做得好將來可能年薪幾十萬。”抱著這樣的希望，阿志從南亭村搬到了白云區陳田村，開始蟻族的生活。

　　然而現實依舊是無情的：3個月后，這份沒有底薪的工作又草草收場。短短2年內，他換了4份工，“看到往日成績比我差卻混得比我好的同學，心里很不是滋味。”此后，他找到一份燈具銷售工作，因為勤勉苦干終于晉升到經理職位，可是日子并沒有因此而輕松，“票子”還不足以換來房子和妻子。

　　心理健康跟疾病是有關的，不是每個人對心理衛生知識都理解。很多人可能是‘知道’，但是沒有‘理解’。就像我們都知道怎樣會感冒，但是感冒發生時卻不知道該怎么辦。——中山大學心理咨詢室博士李樺

　　一個巴掌拍不響，企業老板也應該反思。作為企業領導應該對社會作出的貢獻之一，就體現在要對大學生有一定的容忍度和接納度。——廣東藥學院公共衛生學院院長鄒宇華

　　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內心脆弱的人到了新的環境出現適應不良，加上語言暴力的挑釁，便容易讓他們產生過激的行為。——廣東高校學生心理健康教育專家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邱鴻鐘

　　專家的說法

　　很多人沒有

　　理解心理疾病

　　廣東高校學生心理健康教育專家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邱鴻鐘對李宗熙的個案分析道：“發生自殺或者過激行為，從總體而言農村和文化素質低的幾率更高一些，其中女性又高于男性。”

　　李宗熙來自農村家庭，這樣的孩子一來自尊心比較強，而且內心有比較強烈的自卑感，心理素質比較脆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又剛剛好進入一個新環境，由此產生適應性不良。“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就像出國或遠門，由于語言、生活習慣、環境不適應而出現的適應不良。 內心脆弱的人到了新的環境出現適應不良，加上語言暴力的挑釁，容易讓他們產生過激的行為。”

　　中山大學心理咨詢室博士李樺認為，心理健康跟疾病是有關的，不是每個人對心理衛生知識都理解。很多人可能是“知道”，但是沒有“理解”。“這就像我們都知道怎樣會感冒，但是感冒發生時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情緒得不到宣泄

　　才容易行為失范

　　華南農業大學心理輔導中心金老師認為，大學生初涉職場，往往面臨“畢業綜合癥”：大學生所得到的社會評價往往沒有他們自己預期的高，面臨的經濟壓力較大，自我成就感受挫，面對前途未卜的嚴重困擾。各類問題交織在一起，容易產生迷茫、彷徨、苦惱的不良情緒。

　　金老師指出，“角色中斷”是大學生產生“畢業綜合癥”的原因之一。大學畢業是一個人從學生轉變為社會公民、由依賴走向獨立的關鍵點，但是很多大學生并沒有做好由學生向“職業人”的轉變，再加上工作環境、挫折沖擊等各種因素，都會給學生造成嚴重的心理壓力。像李宗熙這樣的大學生出現行為失范，就是不良情緒找不到及時的、恰當的宣泄途徑。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心理安全閘”。

　　企業領導應有

　　容忍度和接納度

　　廣東藥學院公共衛生學院院長鄒宇華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企業老板也應該反思。管理者要以人為本，不能認為自己是領導就盛氣凌人，對待下屬無足重輕。大學生的培養不是一個學校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責任。作為企業領導應該對社會作出的貢獻之一，就體現在要對大學生有一定的容忍度和接納度。

　　華南農業大學學生輔導員認為，大學生就業“民工化”，不能學以致用，這導致他們心理落差大，背負較大的心理壓力，他們往往認為自己多年的求學沒有價值。企業在為學生安排工作時，要考慮他們的“術業專攻”，發揮他們的專業特長,讓他們學有所用，用有所長。